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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诺贝尔大师面对面 
与诺贝尔大师面对面

(一)
  2001年9月,《北京青年报》的5名记者开始做赴美采访的准备:12月10日,是诺贝尔奖设立100年纪念日。为此,《北京青年报》社与《发现·图形科普》杂志社联合推出了大型采访活动——到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所在国家或地区,与大师们面对面访谈。10月10日,第一篇报道《黑格——黑衫鹤发的冒险家》在《北京青年报》上刊出。接下来的两个月里,10名记者和2名特约记者分赴美国、瑞士、德国、英国,采访了30余位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及医学奖和纪念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获得者。《北京青年报》每周以3个整版的篇幅刊登了所有的报道。
(二)
  对于受过正规教育的中国孩子来说,从小到大,关于科学家的故事听得不算少。居里夫人、爱因斯坦、华罗庚、陈景润等光辉的名字和名字背后的故事不绝于耳。每当立志的时候,科学家就成了一种激励的符号——因为存在于媒体中的他们,几乎无一例外是种种艰苦卓绝、忍辱负重的化身。于是,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科学家是一种荣誉——他们为人类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科学家生活是一种历练——要付出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代价,清贫、孤独、牺牲和忍耐是科学工作“知己伴侣”。这样一种对科学及科学家的印象不能说是错的,科学的王国里“没有捷径”的诸多名言也是事实的写照。但我们仍是困惑,如果只是付出和忍耐,只是艰苦和孤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在科学的“羊肠小道”上不用扬鞭自奋蹄?不知是什么原因,中国的科学家们很少接受媒体的采访。也许是出于谦逊的东方哲学,也许出于某种体制的原因,即使是面对记者,我们的科学家也很少谈个人的爱好,个人的喜怒,个 人对科学的感受——因而,“科学家的故事”我们听了不少,但对科学 这个职业,多数人是陌生的,崇拜大于热爱。比如,我们想象不到科学家会谈到“喜欢麦芽浆威士忌”,“78转的唱片”;想象不到科学家这样分配自己的奖金:“首先修缮自己的豪宅,然后为儿子买一匹矮种马”;想象不到科学家的实验室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家人的照片;更想象不到从那里蹿出一条“体形硕大的……”但是,在这一次世界顶级科学家的采访中,我们的记者却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他们“千人千面”的飞扬个性及无远弗界的智慧能量。

  当然,科学家们生活的细节再丰富,其圆心仍是科学探索——他
  们的专注、他们的坚韧、他们的忍耐与我们千百次的听说关于“科学家
  的故事”并无异处,只是好像不约而同,他们更强调的是另外一些事:
  “科学是一件非常美妙而充满魅力的事业, 因为它会给人类带来
  很大的益处——我干着我最喜欢的事情。”
  “科学是激动人心的,并且让你有所收获。”
  “我希望年轻人能够从这个不断进展的世界里分享发现的快乐。”
  “细心选择你的方向,去冒险吧。”
  兴趣、好奇心、怀疑和叛逆精神、冒险、坚韧——在记者们的手记
  和与采访对象的对话中,我们领略到一种快乐的科学生涯:在这里,付
  出和忍耐、艰苦和孤独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们被自身强烈的好奇
  心所驱使,他们把宇宙的万物看成是一个“洋葱”,他们倾其一生,就是
  要一层一层地剥开它,一点一点地进入到自然奥秘的核心。
  在策划这次活动的时候,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曾说:“亲身采访
  诺贝尔奖获得者,意义十分深远。20世纪突飞猛进的科学技术,深刻改
  变了人类社会历史前进的步伐,成为人类文明进步最具革命性的推动
  力量。建立于20世纪初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和生理及医学奖,在
  其百年历史中奖励了许多因为在科学发展道路上作出了具有原始性
  突破性的科学家,使其成为众多国际性科学奖项中最具权威的自然科
  学奖。在这样的形势下,亲身采访诺贝尔奖获得者,介绍他们的辉煌业
  绩,我们不仅可以普及现代科学知识,掌握科学方法,同时可以学习这
  些科学泰斗们身上所具有的科学和创新精神,以此提高中国公众的科
  学素养,培养现代科学意识。”
  这次的独家采访活动,记者们确实初步领略到这样的精神和意
识,并栩栩如生地传达给了我们的读者。
  (三)
  这次报道活动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在这里我们首先应该感谢
活动的发起和策划人之一《发现·图形科普》杂志社社长吕长宏先生,
是他带来了这样新颖和大胆的创意,并为《北京青年报》和IBM牵线搭
桥。他本人还作为特约记者,亲赴美国进行采访。我们还要感谢秦禄昌
博士,他长期在国外从事科研工作,与许多诺贝尔大师有着密切的关
系,若没有他的介绍,记者的部分采访几乎不会如此地顺利。当然,我
们还要感谢IBM对此次大型采访活动的资金提供。
  另外,我们还要感谢在国外的采访活动中为记者进行高水平翻译
的所有中国留学生,在此特别想提及的是王坚博士,他不仅为记者翻
译,还提供资料,并为我们约定了数位诺贝尔奖得主的采访。
  最后,感谢我们记者的辛勤采访和精彩的报道。
  曰“问君家何处,来自混沌初”
  2001年10月12日,秋天里典型的凉爽天气,我从市中心匆匆赶往
  位于中关村的高等科学中心。高等科技中心位于物理所的4层,采访被
  安排在一间大会议室里,墙上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引起了我的注意。仔
  细观看,原来是一幅精美的双面绣,是根据模拟宇宙大爆炸的实验图
  片创作的。下面是李政道先生的题诗:“问君家何处,来自混沌初。”
  等了一会儿,李政道先生来了。他穿了一件棕色暗格的毛衣,红色
  细格子衬衫,灰白的头发,睿智的眼睛,智慧和热情经过多年的积淀达
  到一种炉火纯青的境界。这位75岁的老人,是一位涵养极深又酷爱艺
  术的大科学家,他恰到好处地融合了科学家的严谨和艺术家的洒脱。
  落座之后,我发现他的鞋很特别:那是一双布面棉鞋,轻便、保暖,很传
  统的式样却是十足的贴心设计,让人联想起“无足,履之适”那句古语。
  还是在纽约大学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听物理系的博士生提到一个
  名字:“T.D.Lee”。他就是李政道。那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事,李政道
  当时在哥伦比亚大学执教,物理系的中国学生大部分都是考CUSPEA
  (通过中美物理联合考试录取赴美留学的研究生)到美国的,而这个交
  流项目正是李政道向邓小平建议后得以实施的,这些学生也因此成为
  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留学生。
  曰“不相信上帝是左撇子”的鲍利输给了李政道他们
  为了准备这次采访,我调阅了自1957年至今有关李政道的大量剪
  报资料,其中有一份1957年12月22日的香港报纸,报道了当年李政道、
  杨振宁在诺贝尔奖颁奖典礼时的情景:“这两位中国科学家,这次在斯
  德哥尔摩的音乐大厅中抢尽了镜头。首先,因为他们是中国人,而这次
  又是中国科学家第一次荣获诺贝尔奖;其次是他们两人都很年轻(李
  政道只有30岁,杨振宁也不过35岁),并非白发苍苍。据斯德哥尔摩的
  消息说,‘他们看来那么年轻,和整个仪式几乎都不相称。”’
  报道说:“他们这两对夫妇,那天在授奖典礼上,受到每一个人的
  热烈赞贺和欣羡。记者们都争着抢拍他们的镜头。瑞典国王和王后首
  先对他们鼓掌,那辉煌的大厅中,马上掌声如雷,十分动人。他们坐在
  第一排,紧靠着瑞典国王和王后。李太太和杨太太,在那音乐大厅里,
  和一般身材高大的瑞典女宾相形之下,‘看来有点像洋娃娃’。”
  那份报纸上还配了一张图片,是他们两对夫妇的合影,那么年轻
  而充满朝气的面孔,那么敏锐、智慧、热情的眼睛,可以想见他们是以
  怎样的锐气打破学术暮气而成为崭新亮点的。当年李政道、杨振宁提
  出在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的大胆假设的时候,一位非常著名的大
  科学家鲍利就曾说过:“我不相信上帝是一个惯用左手的左撇子,我准
  备下极大的赌注,来赌实验将显示出对称的结果。”
  在量子力学和粒子物理中,宇称守恒定律被俗称为左右对称定
  律,在李政道和杨振宁提出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之前,它一直被
  人们奉为金科玉律。按照这一定律,两个可以互为镜像的基本粒子,具
  有同样的物理性质。在过去,任何物理学上的理论,只要违反了“宇称
  守恒定律”,就会马上遭到否决。而李政道和杨振宁步人物理学研究领
  域之际,正是粒子物理发展的一个全新时期,被科学家称为“二次世界
  大战后物理学最兴奋的年代”。李、杨在研究中对“宇称守恒定律”提出
  大胆质疑,即它不适用于弱相互作用。1956年6月,他们完成了题为“对
  弱相互作用下宇称守恒的质疑”的经典论文。为了用实验证明这一大
  胆的设想,与李政道同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实验物理学家吴健雄领导了
  一个实验小组,利用当时最先进的设备进行验证。最后,终于证实了李
  政道和杨振宁的理论,由此宣告宇称守恒定律这个物理学的基本定律
  在弱相互作用下予以推翻。
  “不相信上帝是左撇子”的鲍利输了,他很庆幸那个“赌”只是说说
而已,“没有形诸文字”,但是这个结果确实给包括他在内的科学界极
大的震撼。国际物理学界认为,李、杨两位教授的发现,在现代科学上
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们甚至把这个发现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相提并
论,认为这个原理的发现将为今后建立新的物理学定律扫清道路,这
些定律可能会揭示宇宙的秘密,而物质和空间作为一门科学也将发生根本的改观。
曰他独特的影响力为中国科技发展乃至
  现代化建设作出重要贡献
  堪称中国“物理之父”的吴大猷先生在回忆李政道时说,大学时代
  的李政道非常勤奋,天赋很高。“我无论给他什么样的书和题目,他都
  能很快读完做完,并又来要更多的。我从他做题的步骤和方法上,很快
  发现他思想敏捷的程度,大大异乎常人。”正是基于对李政道的天赋与
  勤奋的赞赏,吴大猷在李政道大学还没有毕业的情况下即推荐他赴美
  留学深造,后来李政道果然不负众望。吴大猷对此曾谦逊地说:“李、杨
  成就卓然,时人常提到二人是我的学生,是我精心培植出来的,尤以李
  与我的机遇更传为美谈。其实,我们不过适逢相会,只是在彼时彼地恰
  巧遇上而已。譬如两颗钻石,不管你把它们放在哪里,它们还是钻石。”
  1986年11月,在李政道花甲之年的“庆生会”上,已是80高龄的吴大猷
  先生特地赶到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致贺,他在演讲中说:李政道是可
  遇而不可求的学生。
  作为诺贝尔奖获得者和世界著名的华裔科学家,李政道多年来与
  中国领导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并以他独特的影响力为中国科技发展
  乃至现代化建设作出重要贡献。1974年,他与夫人带着他们18岁的儿
  子回国探亲访友,在北京,毛泽东主席接见了李政道博士。当时的报道
  说,他们进行了“极为亲切的谈话”。
  1985年7月16日,邓小平接见李政道时,李政道谈了希望国内办好
  博士后流动站的想法,并提出了一些非常具体的建议。他说:“我们的
  竞争不光是在经济上,也在科技发展上,不仅需要跟人家拉平,而且要
  领先。要领先就一定要有一支精锐的、有独立创造性的、能够突破的队
  伍,今后的博士后人才就是将来的这个队伍。到那时,世界科技领域的
  局面就会大为改观。”邓小平非常赞成他的意见,说:“谢谢你,考虑了
  这么多重要的问题,提了这么多好的意见。”后来,李政道的建议得到
  了很好的落实。
  对于中国现行的科技体制,李政道也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议。他主
  张在交流中活跃学术思想,他用“流水不腐”来说明科研人员的流动性
  对活跃学术思想的作用。在美国的科研机构里,有一半以上的科研人
  员都是流动性的,一个科研人员在一个科研机构里,一般只工作三五
  年就换一个单位工作。这样有利于研究人员扩大眼界,吸收新鲜的科
  学知识,使学术思想活跃起来。一些研究所每年都有新来的人进行工
  作,新来的人也可以把新鲜的东西带到这个研究所来。科研人员经常
  这样流动,他的研究工作就不是为了一个研究所,而是为了发展全人
  类的科学事业。对于整个学术来说,一流动就活跃起来了;没有流动,
  就会是一潭死水,学术就很难得到发展。
  李政道虽然是搞物理研究的,但他不光读物理书,他说:“我也喜
  欢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我认为,在年青的时候,杂七杂八的书多看一
  些,头脑就能比较活跃。人的脑子胜于计算机。计算机的程序,要么不
  错,要错就大错。而人的脑子可以同时考虑许多问题。人的脑子构造比
  计算机复杂。”李政道认为,只有思想活跃,头脑复杂,敢于想问题,提
  问题,才能做出创造性的工作。

  对 话
  O记者:您在获诺贝尔奖后的演说中,给瑞典的大学生们讲了一个孙
  悟空的故事,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李政道:记得。我先把背景讲一下。诺贝尔奖到今年是设立了100周
  年,它有相当长久的历史。颁奖典礼拿奖的顺序是,物理排在第一
  位,化学第二位,然后是生物、医学、文学。经济学奖和和平奖是后来
  加的。1957年12月10日颁奖那天,正是瑞典大学传统上学期结束的
  日子,学生们到我们宴会的地方来庆祝、唱歌。以往这个时候是由文
  学奖得主代表所有得奖者来回答问题,但是那天学生们指名要我来
  讲,因为他们觉得我看上去和他们年纪差不多。那年文学奖的得主
  是加缪,CAMUS,是法国的一位作家,写得非常好。我就给学生们讲
  了一个《西游记》里的故事:孙悟空觉得自己神通广大,结果它落在
  如来佛的手里,它看到五根棍子,但是怎么跳也跳不出去。这正好像
  我们做科学的人掌握在自然界的手里一样,我们觉得自己对科学的
  了解广而且深,可相对来说,与科学的真理还相差很远。
  O记者:最初您和杨振宁提出宇称不守恒是一个相当大胆的假设,这
  种创新意识正是我们今天所一再倡导的。44年后,您以当代物理学
  界大师级人物的身份,如何评价这种创新意识在科研中的意义?
  ●李政道:创新不光是要胆子大,科学的发展必须要有坚实的根基。宇
  称守恒定律也是有它的根基的,是前人用实验证明了的。创新两个
  字包含了两层意思,即好的和新的东西。凡是新的东西都把旧的包
  在里面,用所有过去的知识都能解释得通,所以创新不光要大胆,还
  有具备分析的能力,是在此基础上的创新。
  O记者:我查到一条新华社1974年5月发的一条很短的新闻稿,题目叫
  “毛主席会见李政道博士”,其中提到毛主席和您“进行了极为亲切
  的谈话”,您还记得当时你们谈了些什么吗?
  ●李政道:(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一天是5月30日,我当时住在北京饭
  店。早上6点钟,电话铃响,说:毛主席想接见你。我当时还没有起床,
  于是赶紧穿衣洗漱,一个小时后来到中南海毛主席的书房。毛主席
  和我握手之后,刚一落座,毛主席就问:“对称为什么重要?对称就是
  平衡,平衡就是静止。静止不重要,动才是重要的。”我顺手从茶几上
  拿起一个拍纸簿,把一支铅笔放在上面,向一方倾斜,笔就向下滚
  动,然后又向另一个方向倾斜,笔又向另一个方向滚动。我这样重复
  了3次,然后我说:“主席,我刚才运动的过程是对称的,可是没有任
  何一个时刻是静止的。”我解释说,对称不是简单的平衡,运动中也
  可能是对称的。毛主席对什么是对称很有兴趣,他说,他一生经历的
  都是动荡,所以认为动是重要的。他年轻时念科学的时间不多,有关
  科学的观念大都是从他读过的一套汤普森写的《科学大纲》(“Out·
  line ofScience”)中得来的。我们的谈话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过了
  几天,我离开中国回美国,在飞机上,一位服务员给我一包东西,说
  是毛主席送给我的。我打开一看,是一包书,正是他提到的那套《科
  学大纲》,4本,英文原版,而且是第一版的,在当时已经找不到这个
  版本了,现在这套书还在我的书房里保存着。
  O记者: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留学生应该算CUSPEA这批人,是您最
先提出让中国学子走出国门看世界,今天怎样评价它对中国科学发展的意义?
  ●李政道:从1979年到1989年,CUSPEA这个项目一共派出3''931位,现
  在有100位左右很有成就的,有些回国定居了,有些经常回来讲学、
  做研究。最近北大成立生物物理中心,主任汤超就是CUSPEA的。
  O记者:您认为科学家的人文情怀对一个人成为真正的大师具有怎样
  的意义?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如何才能做到文科和理科的均衡发展?
  ●李政道:我们先不讲“大师”,因为大师这个名称是别人封的,没有精
  确的标准。我认为每一个人在每一个时候都不能全,要求一个人非
  常全面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比如一个年轻人是做自然科学
  的,十七八岁进大学,如果在美国的话,头两年是不分科的,什么课
  都可以选,后两年才分专业。但是在国内不一样,一进校就分专业,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真正创新的都是年轻人,可是你要求一个20岁
  的年轻人百科全懂,这个要求是不合理的,也做不到。
  至于科学与艺术,它们确实是有相通的地方。今天的科学认为,
  所有不同的现象都有一些很简单的基础规律,这些基础规律就是把
  整个自然科学都合起来了。把这些规律稍微改一点,跟过去的现象
  都合,跟将来的现象不一样,而结果又是对的,那么这就是非常重要
  的创新。自然规律是客观存在的,而人对自然规律的了解则是人类
  创造的。我们对它的了解更深一步,那个创新就更进一步。艺术是创
  造力与情感的结合,是人类创新的动力。“天地之义物之道”,就是宇
  宙之道,宇宙的艺术,所以人文与自然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O记者:您31岁获得诺贝尔奖,您认为获奖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是天
  才,幸运,还是其他?
  ●李政道:“天才”加了一个“天”字就虚了,当然做这类的工作总得要
  有才能,还要得到很好的培养,总体上研究的环境要好,并具备很强
  的分析能力。我得奖之后就告诉自己,不接受采访,因为一个人时间
  有限。现在年纪大了,考虑到年轻一代的培养和自己身上的责任,才
  讲的比较多一些。
  O记者:您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是在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还是那之后对自己
的超越?
  ●李政道:辉煌是我的心里感觉,得奖时我很高兴,但得奖是几天的事
  情,以后又要如常工作。工作对我来说跟呼吸一样,做基础科学是我
  一生的工作,它与我的生活密切相关。至于超越,或者说哪一个工作
  是最重要的?这很难讲。应该说,宇称不守恒是重要的工作之一。
  O记者:您认为本土科学家什么时候能够获得诺贝尔奖?
  ●李政道:我们来想一下:巴基斯坦有没有诺贝尔奖得主?
  O记者:没有吧?
  ●李政道:有一位,叫萨拉姆。他是在英国受的教育,他的工作也是在
  英国做的,但获奖的时候还是巴基斯坦籍。我和杨振宁得奖的时候
  是中国籍,我1962年加入的美国籍。我在中国总是被问到这个问题,
  而实际上在国外学术界很少有人问某一个研究是在哪儿做的,是在
  中国还是在美国。高能物理差不多都不是在本土做的,所以“本土”
  的概念是很狭义的,一个人的研究可能在几个地方走来走去,哪里
  有合适的设备就在哪里做。诺贝尔奖评奖也从来不问这个工作是在
  哪里做的,它只标明国籍,而且这个国籍一旦标上是不能更改的。
  O记者: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不管在哪里做的工作,只要是华裔科学
  家得奖,我们都感到同样的光荣?
  ●李政道:当然。而且,诺贝尔奖不是目的,科学本身才是目的。
  手 记

  我想象他如果真的在剥一颗洋葱,动作该是多么优雅

  斯坦福大学的校车司机是一位胖胖的女人,那天,她以晚点和慢
  速度让我们在加州的阳光下坐立不安。经过一些绅士们精确的指点和
  我们急速的奔跑,我们准时进入了里克特的办公室。在他的办公室里,
  有一个袖珍的架子上陈设了各种精巧的奖章,它们记录着科学对一位
  有所贡献的聪明人的点点珍爱。
  我们的谈话就像阳光一样慢慢地散开了。伯顿·里克特,粒子世界
  的探索者,用一个具有穿透力的比喻让我理解了他的工作,他说,这个
  世界就像洋葱一样,剥开了一层却有另一层神秘等待着你。这时的里
  克特不紧不慢,用一抑一扬的音调区分着洋葱的层次,让我想象如果
  他真的在剥一颗洋葱,动作该是多么优雅。

  他被自己所引导,顺其自然地来到了科学的最深处

  今年整整70岁的里克特沿着自己童年的目光已经走了60年。在他
  10岁的时候,突然很想弄清这个世界在怎样运行着。这真是一个根深
  蒂固的理想,它笼罩了里克特随后近乎全部的岁月。喜欢自问自答的
  里克特如今这样审视自己对科学的不倦之心,“我找到少年时代就想
  知道的答案了吗?也许有,但不是全部。”
  里克特是我采访的3位诺贝尔获奖者中最年轻的一位,有着宽宽
  的额头和不容忽视的沉稳。年龄让许多人活力凝固,对于科学家却不
  足以构成任何影响,这个世界仍然是他们思考的课堂,在这里,他们与
  自然和物质彼此欣赏,互换着智慧的灵光。
  谈话的间隙,里克特自己的小录音机总要发出几下奇怪的滴滴
  声。每当这时,他便用厚厚的手掌托起录音机查看一番,但显然,他并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这滴滴的声音便会偶尔地响起。我猜想里克
  特一定会在采访结束后仔细研究他的录音机,他实在是位认真的人,
  大概不会放过他的疑问。当初他看到我的采访机时,还忍不住因为它
  奇特的形状追问了几句。
  多年以来,好奇已经成为里克特的一种情绪,好奇引导了他的学
  习、他的选择,所以当里克特将赞美的词汇赋予他所钟爱的物理学时,
  我在想,这是一位多么幸福的老人。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找到了方向,
  他有了连贯的知识体系和从未动摇的愿望。他很少有迷失的感觉,也
  不会在某天感到无所事事,嘲笑生活的毫无意义。他被自己所引导,顺
  其自然地来到了科学的最深处。与众不同的思考让他找到了一个与众
  不同的粒子,物质内部的新天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里克特享受到了
  科学带给他的乐趣,也接受了科学赋予他的荣誉。

  发现你的兴趣,然后追随着它

  科学在某些人眼中遥不可及,在某些人眼中枯燥无味。其实科学
  非常平和,也非常简单。它起源于一个人脑中的小小的问号,起源于一
  个人纯真的心灵,起源于一个人对自己童年的安慰。
  当后来我又站到斯坦福大学的校园里等车时,我回想起每一位科
  学家给我留下的关于探索科学的哲理。伯格说,我们会遗忘许多事情,
  但不会失去发现问题和寻找答案的能力。陶布说,科学没有包含那么
  多的娱乐性,在享受到科学带给你的乐趣前,你要大量地工作。而里克
  特说,发现你的兴趣,然后追随着它。
  我看着安安静静地路过车站的每一个人,他们与我,我们与获诺
  贝尔奖的科学家之间的区别并不在于我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而是在
  于我们没有把科学放在心中相同的位置。这个差别,可能从很小的时
  候就已经开始了。

  对 话
  O记者:请您讲述一下您对粒子世界所做的探索和对深入物质内部结
  构所做的尝试。
  ●里克特:在那时,基本粒子已经发现了200多种。当时摆在物理学家
  面前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是基本粒子发现完了吗?二是基本粒子
  还有更深一层的结构吗?
  当时,科学家盖尔曼就假设基本粒子是由3种更基本的粒子夸
  克所构成,也就是上夸克、下夸克、畸形夸克。他的理论,就是著名的
  夸克模型,但是科学家们发现这个模型不足以解释更高能量级别的
  粒子,那么是否有可能存在第四种夸克、第五种夸克或者第六种夸克?
  我和一组实验者开始了进一步修订模型的工作,1974年,我们
  用斯坦福大学的加速器发现了,P粒子,它的性质不可能由已有的夸
  克模型作出解释,也就是要增加夸克的种类,于是第四种夸克——
  粲夸克出现了。
  O记者:几乎在同一时间里,丁肇中指导下的一组实验工作者也发现
  了同样的新粒子,这是一种巧合吗?
  ●里克特:科学中经常有这样的巧合,有一个很难的问题,吸引了不同
  的人都在努力去解决它。可是我们的巧合不同寻常之处在于,我们
  的实验几乎同时完成,发表在同一期刊中,而我们相距3000英里,采
  用了完全不同的技术。这两个实验实际上是相互证实了彼此的正
  确,所以,我们在1974年发表的实验结果,1976年就共同获得了诺贝
  尔物理学奖。这样快地被诺贝尔奖承认也是不同寻常的,通常从重
  大发现到获得诺贝尔奖要经过20年左右的时间。丁肇中将他们的新
  粒子命名为J粒子,后来人们就叫这个粒子为''WJ粒子。
  O记者:发现新粒子和你得知获得诺贝尔奖哪一个更让您兴奋?
  ●里克特:当然是发现∮粒子时。每个科学家都期望发现能够变革他们
  研究领域的成果,但通常他们只能在以前的成果上循序渐进,使科
  学有一点点进展。很少有人那么幸运,获得巨大发现,让自己领域的
  研究向前跨出一大步。
  当我的论文被发表时,我反而有些忧郁,因为这个发现不再只
  属于我了,所有的人都将知道这个新的粒子。这种拥有一种真正的
  发现的感觉在一生中只能有一两次,它所带来的感觉,可与我看到
  我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时的欣喜相媲美。
  O记者:新的粒子还会出现吗?
  ●里克特:我觉得还会有更多的新粒子出现。有一次,一群小学生来到
  我们这里参观,我就给他们讲了一些我的研究,其中一个孩子听完
  后对我说,“噢,原来你是在找世界上最小的东西。”我说你说得很
  对。他又问我,“你觉得你能找到它吗?”我说,“可能不会。”有一些
  人认为现在的粒子物理的基础模型已经完善了,但其他一些人和我
  一样都相信新的粒子会在下一个加速器中出现。这个世界就像一个
  洋葱,你剥掉洋葱的一层会发现什么?还有一层;你接着再剥掉一层
  后是什么?还是有一层,所以当时我认为这个系统没有完善,现在我
  还是这样认为。
O记者:它们会更小吗?
  ●里克特:很多人都认为如果有新的粒子出现,那么它会加入基本粒
  子的行列而不是基本粒子的更小的组成部分,但我不同意。我们曾
  经认为质子是基本粒子,里面没有任何结构,但那是错的,我觉得我
  们还会找到更小的粒子,我们还没有到达洋葱最后的那一层。
  O记者:您是怎么对粒子世界产生兴趣的?
  ●里克特:我从小就对科学有兴趣,在10岁左右,我有一个念头,就是
  想知道宇宙是怎样运行的,当然,那属于小孩子式的理想。上大学
  后,我不知道该学化学还是该学物理,上了一年后,我发现学习物理
  更能从根本上帮助我理解宇宙,于是我选择物理为专业念完了本
  科,对物理也有了泛泛的了解。
  上研究生时,我开始在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做研究。我的工作
  有点儿像“炼金术”,在我做的实验里,需要把金变成汞。在一次实验
  中,我利用麻省理工学院的环行加速器去轰击金,已将一部分金变
  成汞,后来,我发现我对环行加速器的兴趣比我对这个实验的兴趣
  要多得多。于是我想,生命是很漫长的,我不应该继续做我没有兴趣
  的事。一年半后,我开始了基本粒子物理的研究。
O记者:物理学深深地吸引了您,您是否能向我们描述一下物理世界的美好?
●里克特:物理是大自然中运行的一种优雅。物质互相影响并从中产
  生了我们所看到的宇宙,产生了人类、花鸟,这种优雅的美正是科学
  家所找寻的。我们喜欢简单、优美、有序,但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完全的秩
序。
  如果你想解释生物现象就必须回到物理上来,如果你想解释大
  ‘脑也必须回到物理上来,这是我对物理的审美观。对于一些意识不
  到这种美的人我很难解释从中看到的美感,对于一个从不同角度来
  看待物理的人解释我所看到的美感也是很难的事。
O记者:通过学习物理,您可以回答童年时就存在的问题了。
●里克特:我选择了物理,因为我想知道宇宙是怎样运行的,我童年
  的这个问题引导我去学习物理。而通过学习,我只获得了一部分答
  案,应该说,问题还没有得到完全的解决,只是在一步步地接近之中。
O记者:获奖让您的生活有所改变吗?
●里克特:我妻子曾在获奖当天的下午对我说,没有人应该在60岁以
  前获奖。我当时是45岁,等我到了60岁时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首
  先,获奖对你的时间安排有了巨大的要求,所有的人都认为你在所
  有的方面都是专家。虽然你是因为物理而得奖,但他们会从女人的
  衣着问到哲学。另一个方面就是获奖让你有些迷惘,你会想“还有更
  高的山可以爬吗?”“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对这些问题,不同的人
  有不同的回答,有人继续做研究,有人像我一样改做行政。
O记者:您在做教授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一名优秀的教师应该带给学生什么?
●里克特:我很久没有教书了,现在也不当主任了,所以想继续教书。
  一名优秀的教师应该让学生因为你的讲解而喜欢上科学,你应该使
  他们的求知欲变得更强烈。我曾经碰到过两位非常好的教师。在大
  学三年级时,我在麻省理工学院陷入一种迷惘状态,太多的知识集
  中地灌输给我们,我有时觉得很难理解。有一位名叫弗里德曼的老
  师就及时地安慰我,让我重新思考读书的目的,并且解答我的难题。
  在他的帮助下,我脱离了那种迷茫的境况。我三年级暑假时,毕特教
师给了我研究的机会。所以,我觉得一名优秀的教师应该肯在学生身上花时间。
  而在课堂上,一名优秀教师应该告诉学生你是怎样看世界的,’
  你要教会他们必要的知识,点燃他们求知的火花,还要和他们并肩学习。
O记者: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实验物理学家?
●里克特:好的科学家必须要有足够的科学知识来辨别什么才是最重
  要的。对于我这样的实验物理学家,必须知道足够的理论物理,从
  而辨别什么是值得去做的,什么是不值得去做的,否则就会沦为理
  论学家的附庸。他们想出一个主意,然后你去帮他们做实验,这样
  自己的创造力将会丧失。所以,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实验科学家就要
  对自己的领域有深厚的了解,有能力去挖掘需要回答的重要的问
  题。
  手 记

  耐心、严谨和谦虚,是我对他最鲜明的印象

  斯坦伯格的家在日内瓦郊区的一片别墅区里,是一座复式的小
楼,门口有绿地和花园。斯坦伯格退休以后一直都住在这里,已经有20多年了。
  门开了,传出柔和的歌剧音乐。一位头发银灰的老人站在我的眼
  前,他的长相有着明显的犹太人特征,浓眉大眼、高高的鼻子,举止之
  间流露着一位80岁老者的慈祥。
  我们的对话远比我想象的要轻松,只是在向我解释他的物理发现
  时,令他费了不少口舌。斯坦伯格微笑着问我对粒子了解多少,在当我
  笨拙地解释我从材料中所了解的粒子时,他脸上露出了顽皮的微笑。
  他的笑有点特别,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有点羞涩,有时候却又很
  慈祥。之后,恐怕没有多少人能像我这样幸运,以一个物理盲的身份去
  接受一位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科学家的科普课程。
  在我们谈话中间,粒子流在不断地穿越我们的身体。粒子流的穿
  越没有任何形迹可循,这给我造成了足够诗意的想象,虽然我理解微
  观世界的事情并不是很容易。斯坦伯格先生说话迟缓,对于每一个问
  题都字斟句酌,充分地显示了科学家的严谨。
  现在,如果让我来形容斯坦伯格的话,我会说:耐心、严谨和谦虚,
  是我对他最鲜明的印象。
  曰他很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  
  斯坦伯格很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在他过去的科学生涯里,有
  很多和中国人共事的经验。中国人在科学上的才智,给他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他还喜欢中国用品,他招待我的就是中国茶,用的还是青瓷
  茶杯。在他家的桌上,摆着“马踏飞燕”的青铜器,他说非常喜欢这个
  优美的造型。他说,在他的工作班子里有来自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
  的科学家,这件青铜器是同事们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把它摆在家里
  最醒目的地方。他还说,明年是杨振宁80岁的生日,杨振宁邀请他参
  加生日宴会,他希望自己能够参加。很显然,他非常希望再到中国来。
  我和斯坦伯格原定的谈话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但在不知不觉中,
  我们的谈话超过3个小时。从午后到黄昏,我们的谈话非常广泛,完全
  超越了科学领域,还涉及到更日常、更生动的生活中。WTO、全球化、
  “9·11”事件、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国的文学和艺术以及人们的生活方
  式等等,都纳入到我们谈论的范围。
  他说,尽管他在1985年从欧洲粒子物理研究所退休,但他并没有
  退出这个领域,他还在继续研究。不过,他又略带伤感地说,记忆力的
  减退使他无法像以前那样工作,但也由此开始了其他兴趣。他吹长
  笛,“很不幸”水准泛泛;他还打网球、游泳和登山,这些活动令他的
  身体看上去非常健康。除此之外,他还开始研究宇宙和天文,他认
  为,这种富有美感的学科能充分调动一个人的好奇心。现在他的好
  奇已经铺陈到学术之外,例如他对中国的好奇、他对年轻人生活方式
  的好奇等,这些可能是他生活中很晚才开始需要了解的另一个全新领域。
  最后,他惊奇地说,在他这辈子,很少和人谈论与物理无关的话
  题,他非常有兴趣去了解物理之外的事情。
  曰可以采取更节俭的方式进行采访,如发E-mail
  在我采访斯坦伯格的当天,在日内瓦有一场大游行。他说,如果不
  是与我有约,他也会去参加这场游行。他对社会问题非常关注,他担心
  许多问题,尤其是人类命运问题。
  我们谈话间,他的妻子参加游行回来了,她原来是斯坦伯格的学
  生。在斯坦伯格的家中,除了他和妻子,他的女儿也是学物理的,可以
  说是一个科学之家。斯坦伯格说,他从来不给女儿建议如何搞科学,他
  女儿的物理生涯是独立发展的,因为这个领域的发展是惊人的,所以
  给年轻人建议是不明智的。
  在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暮,斯坦伯格先生亲自驾车送我回宾馆。当
  他知道报社为了采访诺贝尔奖科学家耗费巨资时,他说,我们可以采
  取更节俭的方式进行采访,如发E-mail。他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家
  里很穷,所以我从来不乱花钱。”这真是一位非常朴素和天真的老者,
  对我来说,这种性格在某个角度上接近伟大。
  这天在斯坦伯格家的下午茶时分是个难忘的时刻,对我来讲,其
  意义远远超过了一次简单的采访。
  对 话
  O记者:请您简单地介绍一下您的发现。
  ●斯坦伯格:这可不太容易(笑)。我们是因为中微子的研究而获得了
  诺贝尔物理学奖,即发现了第二代中微子。第一代中微子的猜测是
  1933年由鲍利提出的,这关系到1934年费米提出的其他已知粒子间
  的交互作用的理论。费米的理论被越来越认可,并且被吴健雄的实
  验日益清晰地证实,最终通过1956年一项原子弹的核反应所发出的
  巨大中微子流被发现。而在1960年,通过高能质子加速器的帮助,我
  们终于可以通过足够强度高能的反应而探测到中微子的存在。第一
  个实验,在距离纽约很近的布鲁克海文实验室,我们当时都是哥伦
  比亚大学的教授,发现从30年代的第一代中微子以来,有不同的中
  微子的存在。事实上粒子是由3个家族构成的,每个家族由一个很小
  的电子、一个中微子、一个上下行的夸克构成,依次是电子、U子和陶
子,第二代中微子的发现是粒子家族组织结构的重要证据,因此是非常重要的。  
  O记者:今年费米实验室宣布了20多年的陶子中微子存在的直接证据
  被找到,粒子物理模型里的12个基本粒子全部被探测到,这对粒子
  物理学意味着什么呢?
  ●斯坦伯格:确实在我这一代,在对粒子和其交互作用的认识上得到
  了巨大的飞跃,基本概括了粒子模型的理论。但还有一点遗漏,其
  一,理论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新机制,需要一种新类型的粒子,一
  种标量粒子,被称为席格斯介子的,到今天还没有被发现;其次,理
  论里的参数还没有相应的理论基础,例如三种交互作用的强度设
  定;其三,理论有两部分组成,即弱电和强作用,这两者在能量高时
  能形成统一成简单的是对称,这种对称的结构我们还不了解。这里
  还有太多未知的内容,取得进展也越来越困难,主要是技术上的原因。
O记者:当您通过实验获得发现并因此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时,您是
  否感到兴奋和幸福?
●斯坦伯格:我记不太清了,但我从来没有期待过获得诺贝尔奖,在获
  奖前也没有任何信息。当时我非常惊讶,但我并没有想到我是不是
  幸福,因为这并不是我期待的事情。同时,它也并没改变以前我们所
  做的工作。不过,因为获得这个奖,我所做的看来好像不太一样了,
  尤其是那些不是物理学方面的人可能觉得这很不一般。如果没有获
  得这个奖,今天我也就不能在这看见你漂亮的脸了(笑)。同时,它也
  改变我的生活了。我刚从德国,我的故乡回来,我年轻时因为战争而
  不得不离开了德国,现在他们用我的名字来命名我曾经读高中的学校。
O记者:您为此感到骄傲吗?
●斯坦伯格:不,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有骄傲过,我认为没有任何理
  由骄傲。我从物理中得到真正的快乐,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去探索。对我来说,物理学越来越深奥了。当人们了解更多的时候,
  就会发现,你所知道的远远不够,我可以举个例子。11年以前,我做
  J一个骨盆的手术,医生们放了一个东西进去,手术很成功,这对我
  的大夫来说,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因为这样的手术是可预知的,
  你知道自己是否做得成功。我躺在那儿,听到仪器的嗡鸣,花了两个
  多小时。手术后,他微笑了,他感到快乐,他满意他所做的工作,因为
  他能做的一切是自己完全可以掌握的,这种感觉是我在物理研究生
  涯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他完成了,物理研究是永远不能完成
  的,它在缓慢中进展,在流逝的时间和小时里你逐渐了解一些事情,
  但不可能有功成圆满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做过几小时就完成的实
验,通常它们持续一周、一月甚至一年,然后对现象有所理解,这是愉悦所在。
  O记者:您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发现,用了多长的时间做实验,这其
  间有些难忘的细节吗?
  ●斯坦伯格:我们在1962年开始做这项实验,到1988年我们获得诺贝
  尔奖,它用了26年的时间被认识。但发现本身并没有改变,在1962年
  它已经很清楚了。我不知道诺贝尔奖的规则,因为获奖,发现的重要
  性被更清晰地认识,物理学的发现通常比较复杂,要花费时间。他们
  给予这个奖项也许不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发现,也许因为我们在粒子
  物理领域里进行的长期的工作。
  O记者:我们在科学上得到的发现越多,我们在现实中所面临的危机
  也随之升级,现在有一种科学终结论,认为科学的发展缔造了人类
  危险的前途,如原子弹的发明,如克隆的出现等,科学家对此有什么责任呢?
  ●斯坦伯格:我不能想象会有什么样的新的核武器产生。我的理解是,
  科学试图去理解一些事情,但不能防止它对人类制造的后果。我不
  认为科学是解开症结的钥匙。如果我们想要提高生存质量,降低危
  机,尤其是发展中国家获得发展,更重要的在于社会组织和政府。
  O记者:您对中国科学家有什么印象?
  ●斯坦伯格:我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敬仰,这种古老的文化在今天还
  是非常有吸引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中国已经有了非常好的
  物理传统,例如杨振宁,我们在1946---1948年从大学毕业时,他已经
  从中国的教育里接受了许多我们在大学才开始的基础物理教育。我
  有幸在年轻时和几位中国科学家相识,杨振宁、李政道、吴健雄等
  等,他们都棒极了,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从70年代末到90年
  代初期,我们的欧洲粒子物理研究所就和北京的高能物理研究所有
  着积极的合作,一些北京的研究人员和我们共同工作了几年。你看
  到我桌上这个漂亮的“马踏飞燕”,就是我65岁生日时,在北京获得
  的生日礼物。去年,我们这儿又有两位中国学者回国,目前供职于某
  所大学,这可说是中国科学待遇得到改善的一个明证。
  O记者:您曾经为吴健雄报不平,认为她应该和李政道、杨振宁一起分
  享当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当时,您是什么看法?
  ●斯坦伯格:当年颁奖没有把她包涵进去这是个大遗憾,李政道和杨
  振宁提出理论构想,但是宇称不守恒毕竟是由她做实验发现的,我
  认为这是更重要的,而且在此之前,她已经在我们的领域有突出成
  就,我非常不能理解授奖委员会的决策。
  O记者:您的科学生涯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斯坦伯格:机会和运气在我的生命里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我是个
  非常有运气的人,从中获益最深。我可以告诉你几个原因,其一,我
  有幸生在一个教育良好的家庭;其二,二战时期的种族政策使我在
  少年时不得不离开我的国家,前往美国,在那儿我获得了更多更好
  的发展机会;其三,第二次世界大战把我从一个化学家变成了物理
  学家,这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其四,由于偶然的机会我前往芝加哥大
  学深造,本来我想去加州理工,那里有奥本海默的实验室,但是在芝
  加哥我碰见了费米,他给我提供了持续研究的方向。你可以看到,我
  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都是由命运赐予的,我只是被动接受,我是个
  幸运的人,命运总是给我指引正确的方向。
  O记者:运气之外还有什么呢?
  ●斯坦伯格:在运气之外,对物理有真正的兴趣;对工作有非常严谨的
  要求;完全地投人工作并由此得到乐趣;有好的同事可以进行交流
  和共事。这些都是有益的,但有两样可能是我缺少的:想象力和坚持
  己见,有时候我能感受到这点。
  另外还有,我很早就有意识地从那些了不起的人那里汲取养
  料,如费米、奥本海默、我的中国同事等等。
  
  手 记

  崔琦很容易迷失在自己的语言方阵里,

  有时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词句
  从纽约宾夕法尼亚火车站出发,列车在新泽西州秋天的原野上从
  容前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停靠在一个简朴异常的乡间小站。月
  台上的文字标记告诉我,我已经来到了美国物理学研究的学术重镇——普林斯顿。
  如果仅仅是从远处观望,普林斯顿跟新泽西州的所有小镇几乎没
  有任何区别:低矮的建筑物漫不经心地四散在周围,到处是修剪得整
  整齐齐的草坪,午后的阳光永远是那么温暖而又安详。我对1998年诺
  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崔琦的访问就安排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
  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我就找到了崔琦日常办公的电子物理系大楼。
  早在来美国之前,崔琦就通过电子邮件告诉我,他已经为这次采访提前
  预订了一间会议室,这一“特殊待遇”曾经让报社的同事们兴奋不已。
  “欢迎,欢迎!”身穿蓝色便装裤、上身套一件薄毛衣的崔琦伸过来
  的手有些冰凉,这个细节让我感觉崔琦的身体状况不佳,这一猜测后
  来得到了崔琦本人的证实。但物理学是一个需要自由想象空间的学
  科,大脑纵横恣肆的思辩张力显然有助于克服体能的不足,就像英国
  物理学家霍金完全可以坐在轮椅上,沉浸于自己的时空黑洞一样。
  从12岁起离开老家赴香港读书,然后再到美国,现年62岁的崔琦
  实际上与自己的河南宝丰县老家早巳渐行渐远,恍若隔世,只有他说
  话时低沉的河南口音仍然透露出自己的来时路。从纯粹的新闻角度而
  言,崔琦其实不是一个很容易采访的对象,因为他不是一个习惯于在
  媒体镜头前腾挪自如的人,他的个性极为谦和,举止间流露出老派中
  国绅士的雍容气质。经过在新泽西小镇上将近20年的平淡生活,62岁
  的崔琦面如满月,几乎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有细长的手指和略
  显苍白的肤色暗示,这是一个终生在办公室工作的人。仔细研究崔琦
  的叙事风格之后就会发现,崔琦很容易迷失在自己的语言方阵里,有
  时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为自己找到合适的词句,这也揭示出物理学家
  与娱乐明星之间的巨大鸿沟。

  “杨振宁、李政道是我的Role Model(角色模型)”

  崔琦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发现是分数量子霍尔效应。霍尔效应
  是19世纪末一位24岁的美国人霍尔研究载流导体在磁场中受力的性
  质时,发现的一种电磁效应。当时,霍尔的实验是在普通室温和中等强
  度的磁场条件下进行的。1982年,崔琦和施默特把两片半导体晶片压
  在一起,这样电子就在两种晶片的交界处大量聚集。然后,他们把晶片
  放在仅比绝对零度高0.1度的超低温环境中,再加上比地球磁场强度高
  100万倍的超强磁场。他们发现,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大量电子形成了
  一种新的量子流体,这种量子流体具有特殊的性质,并像液氢那样具
  有超流动性,该效应被称为分数量子霍尔效应。
  虽然崔琦直率地告诉我,他的发现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获得任何实
  际应用。但历史经验早已证明:在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工业时代里,技
  术革命一直主宰着社会的进步,而基础科学的研究往往要先行一步。
  更为重要的是,崔琦是一位沉迷于物理实验的学术人,商业与金钱的
  气息常常令他感到心烦意乱。1982年,也就是发现分数量子霍尔效应
  不久,崔琦就决定离开贝尔实验室,前往美国现代物理学的重镇——
  普林斯顿,理由是“做实验又有何难?做研究报告才烦人呢”!
  崔琦把自己之所以成为物理学者部分归结于两位华裔科学家杨
  振宁、李政道的“角色模型”效应:“我想这同杨振宁、李政道的影响有
  关。我来美国念书时,他们获诺贝尔奖不久,这对华裔学生影响很大。
  我们那一代年轻人都觉得做科学家很有意思。用英文说,他们是我们
  的Role Model(角色模型)。”
  作为华裔科学家摘取诺贝尔奖的先驱,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诺贝
  尔物理学奖是在1957年,这一点显然对包括崔琦在内的整整一代华裔
  青年产生了极大的鼓舞和激励。正因为如此,当青年时代的崔琦面临
  选择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就选择了芝加哥大学作为自己的
下一个人生阶梯,因为他心里明白,杨振宁和李政道正是芝加哥大学的毕业生。
  很显然,杨振宁、李政道当年并不仅仅是开了华裔学者获得诺贝
  尔奖的先河,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由此所产生的“角色模型”效应,而
  正是这一效应使朱棣文、崔琦在数十年后走上了斯德哥尔摩的领奖
  台。我们可以相信,崔琦的获奖决不会是华裔科学家的最后一次,而一
  定是预示着更为庞大的华裔科学家群体即将浮现。从这个角度来说,
  崔琦对于全体华裔科学家的意义就在于,他今后将更多地扮演守望者
  的角色,直到下一位华裔科学家登上斯德哥尔摩的奖台。
  对 话
  O记者:您在1982年发现的分数量子霍尔效应,对于普通大众来说无
  疑是相当陌生而又艰深的,您能不能用比较简单的语言向公众介绍
  一下您的发现?
  ●崔琦: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电线是传电的,半导体也是传电的,电
  子的发现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因此可以说我们对电子的有关知识
  已经掌握得比较全面了。而且,我们对单个电子的物理规律也了解
  得很清楚,但是我们对数以十亿计的电子的物理规律仍缺乏了解,
  特别是对它们在一些极端环境下的规律不很清楚。我所说的极端环 境,是指很低的温度或很强的磁场等等。分数量子霍尔效应就是指
  在超低温和超强磁场环境下,大量电子可以形成一种新的量子流
  体,并且具有一些特殊的性质。
  O记者:那么您的这一发现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在某些领域得到实际应用?
  ●崔琦:目前这一发现还没有得到实际的应用,因为物理学这门学科通
  常都是先找规律,然后再讲应用,甚至将来是否应用也不一定(笑)。
  O记者:做科学研究往往需要付出多年的心血,您觉得是什么原因让
  您一直从事物理领域的基础研究?
  ●崔琦:我想如果你觉得做一件工作很有兴趣,你就会觉得有意思,而
  且工作也就变得简单了。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我中学念
  书是在香港,当时社会动荡不安,一般家长都希望你学工,因为学了
  工以后才有前途。那时候没前途真是没前途,因为不光是吃饭,什么
  都会成问题。现在不同了,机会很多,所以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可以稍
  稍照顾到自己的兴趣。
  O记者: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比方说您自己的子女,您是怎么要求他们的?
●崔琦:我对他们没有什么要求,我的两个孩子现在都长大了,一个是
  医生,一个是在读历史。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可以找一些自己感兴趣
  的东西学,不一定要有什么固定的轨道去走。
O记者:我听说您在讲课时会引用一些中国经典古籍中的文句,您觉
  得中国古老的文化对您在物理学前沿的研究有帮助吗?●崔琦:(笑)我觉得对我个人来说当然是有帮助的,但是具体到怎样
  帮助我的研究比较难讲,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是因为发现上的幸
  运,而另一方面的幸运则是来自我的经历,如我在中国出生、香港念书等等。
O记者:您当年是如何得知自己获奖的消息的?
●崔琦:诺贝尔奖的评选通常是他们(指瑞典方面)决定的,这边的时
  间大概是早晨很早的时间,他们会打电话过来通知。但我得知自己
  获奖的时间是非常晚的,因为那天早晨我陪着太太到医院去看医
  生,他们打电话来找不到我,等我从医院回来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
O记者:您觉得获得诺贝尔奖对科学家尤其是对您个人的生活有什么改变?  
●崔琦:我想每个人都有不同,对我自己来讲,我个人体力有限。一方
  面还是像以前那样上课、带学生;另一方面,有时候感觉自己对社会
  有点用,比如现在我坐在这里接受你的采访(笑)。
O记者:您目前的日常工作是如何安排的?
●崔琦:我早晨一般是在大概10点钟左右来学校,然后有时上课,有时
  和学生在一起,晚上有时候回家会晚一两个小时。
O记者:您现在有没有计划再回中国看看?
●崔琦:我实际上一共去过两次北京,一次是在1979年,一次是在1984
年,主要都是些交流项目。我很想有这样的机会再回中国看看,但是
  我对长途旅行比较担心。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这样的长途旅行没问
  题,但是自己现在身体不大好,对长途旅行的反应比较大。
O记者:根据您多年来的研究和经验,您觉得一个科学家需要什么样
  的素质才能取得成功?
  ●崔琦:我想做科学研究和做其他工作是差不多的,首先要对自己的
  工作或研究有兴趣,要用自己的心力去做事情。我不知道别人怎么
  看,我觉得永远不会厌倦自己的工作,把自己的工作当成一种兴趣
  才是最重要的。对我个人来说,做研究就像是一种宗教上的“感召
  (Calling)”,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对社会、对人群有点贡献的事情。我记
  得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常常感觉这种问题,比如说一个医生可以解除
  病人的痛苦,但是自己却没办法做到。但实际上看得广泛一点的话,
  社会的进展不是那么简单的,而是各方面共同进步之后,整个人群
  的福利才能改善。
  O记者:对于中国年轻一代,您觉得自己的人生经验有什么可以分享?
  ●崔琦:我个人比较相信“信”、“望”、“爱”3个字,也就是说要有信
  心、有爱心、有希望。我愿意告诉年轻人的是,要有信心,要相信自己的能
  力,相信自己能做事情。我特别想强调,我们中国在农业时代有一句
  话叫做“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是要脚踏实地地做事,如果是做像
  我这样研究的,特别要自己领悟出每一个物理规律到底是什么意
  思,而不是光背或抄别人的。不能因为哪位名人说过或做过,就跟着
  照做,要自己去了解。我们以前传统文化比较注重背诵,我们100年
  前的考试都是八股文,做诗也是按照格式填进去,自己没有真正的
  了解。所以,我想一方面需要我们独立思考,另一方面又需要我们脚踏实地。
  手 记
  日克勒默对学生的严厉全校闻名
  每一位读者一定都已对超市收银员手里读取商品条形码的机器
  司空见惯。此外,我们在熟练地使用CD机听唱片,使用激光打印机很方
  便地打印文件的时候,都已经忘了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我们
  的生活。自然,对于这些东西是怎么搞出来的,谁搞出来的,就更是很
  少有人去关心了。
  现在我要采访的克勒默教授,就是制造这些东西的理论奠基者。
  这些东西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但是他在1963年甚至更早的时候提出
  相关理论时,得到的是人们的嘲笑。
  克勒默教授是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之一。当我按计划采访完去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黑格教授之后,就
  一直图谋借此机会将另两位也一网打尽。通过侧面打听,知道1998年
  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科恩是一个大大的好人,约定采访应该没有问
  题。但去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克勒默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他对学
  生的严厉是全校闻名,有时他在生气的时候甚至会骂学生“笨”,学生
  们都非常怕他,有人因此担心哪一天美国的法律会管到克勒默的头
  上。所以和王坚博士一起去拜见这位大师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克勒默的门开着。一个胡形和马克思一样的人坐在电脑前,他让
  我们等一会儿。几分钟后,他从电脑前转过身来,询问我们的来意。王
  坚博士小心翼翼地为我做了介绍,说想要一个小时时间采访。“不行,
  我没有时间。”克勒默马上回绝。但我们马上补充说不是现在,等几天
  都没问题。克勒默转身面向电脑,打开一个文件看了看说:“下周三有
  时间,上午11点开始怎么样?”我们连声道谢。我看见克勒默随即在电
  脑里的日程表上填上了这一约定。当时是星期一,9天之后我们如约采
  访了克勒默教授,采访进行得非常顺利,克勒默一如其他大科学家一
  样和蔼可亲。最后我们要求和他合影的时候,他不仅爽快答应,而且坚
  持要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站着,我也站着。
   我猜测克勒默脾气不好或许是因为一般人很难跟得上他的思维
  在我们请求克勒默为本报题词的时候,克勒默先看了一下黑格的
  题词,他笑着说:“他怎么偷走了我的话?”后来我们发现尽管克勒默在
  题词时思考了好长时间,似乎尽力想避免与黑格雷同,但最后一句还
  是和黑格的意思完全一样:去冒险吧。
  但克勒默题词的其他内容集中表达了他的一个意思:要批判性地
  思考!不要轻易放弃,别人可能告诉你你是错的,但不要机械地去接
  受。我有一种直觉,这些克勒默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写下的题词隐隐含
  有这位科学大师似乎在年轻气盛时积聚起来的怨气。我忽然猜测克勒
  默之所以脾气不好,有时候骂人或许是因为他的大脑一般人可能很难
  跟得上。1963年,克勒默提出了双异质结构激光的概念时,这一概念远
  远超过了当时半导体领域的研究水平。克勒默因此而受到别人嘲笑。
  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种概念和相应的技术才被大量应用开来。他曾
  这样描述他的尴尬:“如果你把两种不同的半导体组合成一种常规的
  晶体结构。就会得到新的效应。这种效应能够提高电子器件的性能,并
  制造出新的器件。我认识到这对物质的性质会有多大的影响,然而要
  把它转化为实用技术,在当时看来希望非常渺茫。我的反应是,让我们
  开发技术吧!可是人们却说:忘了它吧。”
  曰上高中时讲了第一堂物理课
  今年72岁的克勒默教授第一次讲物理课竟然是在他上高中的时
  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所在的中学曾经被改成一所医院,这使
  得这所中学免遭轰炸。当学校恢复上课的时候,克勒默的物理老师叫
  他和另外一个男孩帮忙管理实验仪器,这些实验仪器在战争中安全地
  存放在一间储藏室里。
  后来,物理老师叫他们帮忙备课;再往后,有一天物理老师和他
  说:“咱们为什么不这样做,你去讲课,我坐着。”
  最初,克勒默的兴趣不在物理而在化学。但当年化学课的教学方
  式让克勒默觉得难以接受。当时学生们必须记忆许许多多不同的化学
  反应,而且没有任何系统的法则来说明这些反应。而在物理学中,克勒
  默发现那些基本的法则能够应用于许多不同的情形。
  因为喜欢物理,克勒默在学习物理的同时就弄懂了其中要用到的
  数学。这样数学课上,克勒默非常得意,因为老师教的那些他早就弄懂
  了,这样他在课上就告诉同学们一些解答问题的捷径。后来老师找到
  他说:“克勒默,我们来谈个交易。我虽然不能让你免于上课,但是可以
  让你不用交家庭作业,但前提是你自己学你的物理好了,把你的嘴闭
  上。”
  对物理的热爱使克勒默最终拿到了博士学位。在德国和美国的多
  家实验室工作之后,他得到了一份在科罗拉多大学讲物理课的工作。
  1976年,当克勒默正想离开科罗拉多的时候,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
  拉分校给他提供了一份工作。后来,克勒默的才华和成就为这所学校
  赢得了声誉。在这所当年很普通的学校转变成一所世界一流大学的过
  程中,克勒默的贡献功不可没。
  电子工程系的教授密施拉这样评价克勒默:“他是智力的超级强
  权,在一个系里有这样一个人物是非常必要的。他的才华不仅源于在
  该专业领域内的多年学识,而且来自他高度的智力。”
  对 话
  O记者:您在70年代到UCSB(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电子工
  程系工作时,曾说服学校把研究方向定在化合物半导体而不是以硅
  为原料的半导体上,结果90年代化合物半导体在信息领域得到非常
  广泛的应用。我的意思是说,您怎么会有比别人超前20年的眼光?
  ●克勒默:(笑)我不知道,你应该问其他人为什么没有这样的眼光。我
  来到这个学校讨论电子工程系研究方向的时候是1975年秋天的事。那
  时电子工程系的新系主任刚刚上任。他向我寻求关于研究方向的建
  议。我告诉他说,如果你想把这个系建设成一个著名的系,那么我们现
  在再来研究硅半导体,时机已经晚了,而且投入太大。我们也找不到好
  的研究生。学生都去伯克利和斯坦福了(注:伯克利和斯坦福都是硅半
  导体研究的王牌大学),所以我建议,化合物半导体是一个非常有前途
  的科研领域。那时候也很少有人进行此项研究。这对UCSB而言是一个
  很好的机遇。当时我个人认为化合物半导体更有发展前景。化合物半
  导体并非要取代硅半导体,但它能做到硅半导体做不到的事情。
  O记者:在您提出半导体异质结构概念的20年后,人们才做出相应的
  器件,而它在信息领域的应用相当广泛,你当初是否预见到它的迅
  速发展和广泛应用呢?
  ●克勒默:不,我没有想到。要知道,提出这个理论并知道它有光明的
  前途与预见到这个理论的广泛用途是有区别的。这些化合物半导体
  有很多独特的性质,所以我能预见到它在未来将会发挥重要的作
  用,但我不能预言它具体会运用在哪些方面或发展到什么程度。
  O记者:当您得知自己获得诺贝尔奖时,第一个告诉的人是谁?
  ●克勒默:当我接到斯德哥尔摩打来的电话时是凌晨两点半。在当时
  我没有告诉别人,当然我妻子除外,是她接的电话。她告诉我说电话
  来自斯德哥尔摩,我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有3个人。有两
  个我认识,他们说15分钟后我们将向世界公布这个消息,你最好准
  备好。我们那时的凌晨两点半正好是斯德哥尔摩的11点半,他们想
  在吃午饭之前赶紧把这事办完,所以半夜里世界各地很多电话就打
  进来了,当然很多电话来自德国。那天晚上是不可能再睡觉了。我们
  没有给其他人打电话,因为所有人都在给我打电话。直到早上6点我
  才有时间给我的孩子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去看CNN。那是繁忙的一
  天,学校在当天举行了庆祝活动。
  O记者:那天在学校的新闻发布会上,您说过以前您的学生曾经开玩
  笑说您会获奖,是吗?
●克勒默:不光是学生,有很多教授都猜测我会获奖,但我自己从来不
  相信。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我的工作不是特别基础的研究,太实用
  了。1998年,科恩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时,有人就预测谁将是这个学校
  下一个获奖的教授呢?他们对我说,希望是我。我说不会的,因为我
  的研究太实际了,如果我们回头看诺贝尔奖的历史,尤其是物理奖,
  通常都颁发给那些对基础物理问题有所发现和贡献的人。早期的诺
  贝尔奖还会颁发给一些实用的发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诺贝尔奖
  停发,后来重新颁发时,瑞典皇家科学院决定把奖发给在基础物理
  问题上有重大发现的人,而不再奖给有实用发现的人。当然也有例
  外,像威尔逊。但我自己觉得我的工作是非常实际的,不太可能获得
  诺贝尔奖。我猜现在他们把政策改变了,虽然他们没有说,可这很明显。
  O记者:您对科学非常感兴趣吗?
  ●克勒默:当然,科学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是惟一的部分。我
  非常喜欢做科学研究,而且我非常成功,成功让我更加喜欢科学研究。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还会选择科学研究的。
  O记者:您怎么会选择做一个物理学家呢?
  ●克勒默:我是在高中时开始学习物理的,那时我特别喜欢数学、物理
  和化学。过了一些时候,我对物理的兴趣逐渐压倒了化学,原因是物
  理是建立在一些最普遍、最基本的原理上的,而学化学需要非常好
  的记忆力。而且我非常喜欢数学和物理之间的紧密的联系。我一进
  人物理领域就喜欢理论物理,理论物理学家有各种不同的风格,例
  如有的喜欢用计算机进行复杂的计算,但我不是其中之一;也有的
  喜欢研究非常基础的研究。如果要让我举出最伟大的物理学家,那
  么玻尔(注:丹麦科学家,1922年因原子结构和原子辐射的研究获诺
  贝尔物理学奖)是我的偶像。因为他研究物理课题只用非常简单的
  数学,但却包含了非常深刻的思想。
  O记者:您觉得在未知世界里什么是最难研究的?
  ●克勒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当我们每一次有新的理论
  发现时,通常它会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我觉得人们需要用很长
  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理论,这种事在科学发展史上是很常见的。实际
  上在科学领域,改变人们的思想是最困难的。
  O记者:您来自德国,我们知道德国出了很多伟大的哲学家,您研究物
  理时会不会思考一些哲学问题呢?
  ●克勒默:我一直很喜欢哲学,我在学生时代修了很多哲学的课程。有
  时候哲学家会和物理学家发生争执,但最后物理学家总是对的(笑)。
  O记者:您认为要成为伟大的科学家需要什么素质?  ,
  ●克勒默:好奇心,或者说是探索的欲望,以及怀疑的态度。就是说你
  不是被动地接受所有别人交给你的东西,当然你不承认所有别人教
  给你的东西也是不对的。你应该养成怀疑的态度,而且应该有能力做
  一些很关键的思考,那就是当你发现你研究的东西走人死胡同时,应
  该及时跳出来,而不是钻进死胡同,把一生花在没有前途的研究上。
  O记者:那么您那么早就提出半导体异质结构理论,是什么使您相信
  您是正确的呢?
  ●克勒默:(笑)在我一生研究过程中放弃过很多做过的事,当然今天
  我不会跟你们说这些事。
  O记者:您相信您现在所做的研究是正确的吗?它会不会在20年后产生影响?
  ●克勒默:有可能。但你提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好像是说我是根据以
  后有没有影响来选择现在的研究方向,其实我不是这样的。我选择
  的是能让我感兴趣的有意思的研究工作。假如20年后这些工作有非
  常大的影响,当然是件非常好的事情,但这不是我选择这个研究课
  题的原因。当我开始研究半导体异质结构时,从来没想到过今天它
  能用在激光二极管、光纤通信等方面。虽说现在这些东西都是半导
  体异质结构理论的实际应用,但这些实际应用不是我做的。把我的
  理论应用到制造实际器件上需要另一种本领。
  O记者:您的课题组是否首次制造出了半导体异质结构?
  ●克勒默:不是。半导体异质结构好像是1976年做出来的,而我们组直
  至1978年才有第一套能够制造半导体异质结构的机器,我做的大部
  分是理论工作。
  O记者:很多学生反映您非常严厉,您知道吗?
  ●克勒默:我也听说了。我确实很苛求,我想让他们学到他们应该学到
  的东西,而且我要求学生对学业百分之一百地诚实。我不喜欢学生
  被动地干别人让他干的事,必须培养他们的独立性。
  手 记
  那台“让原子齐声歌唱”的仪器像一个啤酒罐;
  实验室的黑板上依然写着“祝贺”的字样
  我要去采访的这位最年轻的获奖者住在美国中西部——只有10
  万多人的科罗拉多州博多县,距丹佛市有100多公里。
  科罗拉多大学博多分校,这座拥有125年历史的学校是小城的骄
  傲,你在很多当地明信片上都能看到学校古老建筑的身影。1989年,这
  所学校有两人获得诺贝尔化学奖。康奈尔的办公室就在这所大学一座
  8层的塔楼里。
  瑞典皇家科学院在2001年10月8日的一项声明中说:“本年度诺贝
  尔物理学奖得主的成功在于,他们令原子齐声歌唱,因此发现了一种
  新的物质状态。”
  瑞典皇家科学院认为,康奈尔和他50岁的同事卡尔·韦曼以及麻
  省理工学院的凯特勒找到了一种像激光一样极纯净的凝聚物质状
  态——玻色—爱因斯坦冷凝物。在3位科学家让冷凝物凝聚前,每个原
  子都有自己的波,它们混乱地在一起;科学家制成冷凝物后,所有原子
  都有了统一的波长、频率。一起振荡,就像激光一样,激光束与普通灯
  泡发出的光不同,激光的微粒拥有相同的能量,能够一起振荡,所以人
  们也称冷凝物是一种原子激光。
  尽管距离公布获奖消息已经快一个月,但博多分校物理楼楼道里
  仍然弥漫着那时的狂欢气氛。墙上的大黑板用粉笔写着“祝贺埃里克
  和卡尔获奖”,广告栏上贴着几家美国报纸头版的复印件,照片全是在
  得之获奖消息后,学校同仁举杯同庆的场面。
  楼道几个门前的红色报警灯仍在闪烁,据介绍,这栋8层实验楼主
  要是从事激光研究,为防止外来访客误推实验室门被射伤眼睛,实验进
  行中都会亮灯。透过一扇半开的门,我看到一台怪状仪器,像插满管子
  的酿啤酒罐。同行人告诉我,1995年,就是在这个罐里发现了冷凝物。
  曰康奈尔拿着我的名片,用汉语读出了“北京青……”3个字
  康奈尔更像一个大学里的年轻助教,一身休闲装,脚穿一双皮凉
  鞋。我们交换名片后,他指着“北京青年报”5个字,慢慢地用汉语读出
  了“北京青”3个字。他抱歉地说已经把学习的汉语忘得差不多了。
  1983年,康奈尔来到北京,在语言学院学习汉语。“我当时在斯坦
  福大学物理系学习,同时选修中国文学和历史。”康奈尔说,“我当时不
  知道自己最擅长干什么,于是我决定离开学校,一年后,我到了中国。”
  康奈尔去过西安、四川、云南等地,甚至连北戴河都去过。
  “也许我应该成为一个中国文学的学者,这是很严肃的想法。”康
  奈尔认真地对我说,“但是我发现我不擅长记住汉字这种复杂的符号,
  我于是选择了物理,做这件事情对我来说简单一些。”
  在康奈尔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纸张和幻灯片,显得有些杂乱。他告
  诉我,他正在为12月去瑞典颁奖而做准备,演讲词已写了一半,礼服已
  准备好了。
  对 话
  O记者:你的发现是否实现了爱因斯坦1924年的预言?你是怎么走进
  寻找神秘冷凝物这个领域的?是兴趣所557还是意识到寻找它能带
  来巨大利益?
  ●康奈尔:可以肯定的说,我们1995年的发现印证了70年前的预言。
  1924年印度物理学家玻色做出光粒子的理论计算,它将计算结果交给
  爱因斯坦看,爱因斯坦预测,如果原子在极低的温度下冷却,会突然降
  到最低温度,这时原子聚在一起,能量达到最低,凝结成一种既非液体
  也不是固体的新物质——冷凝物,整个过程与气体形成液体类似。
  寻找这种根本没有的物质,我开始就意识到这个领域已经有许多
  科学家在研究了,他们的工作时间都比我长,比如丹尼尔·克拉克,他
  从1978年就开始寻找冷凝物,找了很长时间,我只是从1990年才开始,
  所以我有优势,看到前人研究的进展,在那些经验基础上,我能拿出最
  好的点子,扔掉那些错误的点子,这对我非常有帮助。其实当初我很明
  白,如果发现这种新物质,会给我带来巨大成功,但那时没想到我会因
  此获诺贝尔奖,因为在物理世界里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研究。
  U记者:100年前,伦琴获得第一个诺贝尔奖,他发现的X光今日在全球
  被普遍应用。100年后,你因发现像激光—样纯净的冷凝物而获得第100
  彳’物理学奖,你能预测一下你的发现会在什么时间为人类提供月盼?
●康奈尔:我认为冷凝物没有X射线那样有用途(笑),X射线是那么的
  述迷人。我希望用冷凝物来进行测量,因为它像激光一样,可以测量时
  间、测量距离,甚至重量,非常准确。借助这种“原子激光”,可以制造
  精确的制导系统和重力仪,这些仪器有可能准确指出飞机和航天器
  的位置,误差不超过几英寸。也许还能绘制比目前使用的最小电路
  还微小的微型计算机电路,制造速度极快、强大和微小的计算机。也
  许20--30年后,这种技术就会给每个人带来益处。但我相信10年内
  冷凝物不会给生活带来影响,比如激光,60年代被发现,直到70年代
  还不为人们所熟知,但你看现在,它无处不在,它们被用来读码,它
  们在CD、DVD里被应用。
  O记者:能否用一个词形容你发现冷凝物时的心情?
  ●康奈尔:一个词?嗯——清楚。当我们看到冷凝物时,我说:“是的,那
  就是它。”就是那一天,这种新物质变得特别清楚,我们确信找到它了。
  O记者:1995年那一天,你一定经历过一个难忘的发现瞬间?
  ●康奈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那时我有两个研究生,一个叫安德森,
  另一个叫麦休斯,那天两个人都在实验室工作得非常辛苦。可当时
  我在办公室(笑),因为有几个重要的访客要来,他们来自国家标准
  局,他们来我们实验室参观,是想确认所有事都做得很好。
  通常情况下,领导来参观,我们要把实验室擦得很干净,并且在
  门外张贴一些说明材料解释我们的工作。但那天我们既没贴材料也
  没清扫实验室,因为那时我们已接近找到冷凝物了,所以没停止实
  验。我们做实验时,灯都要关掉,屋子里很黑。委员会的人来了后既
  没见到说明材料,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说话。他们很惊讶,有人找到
  我希望解释。
  我说非常对不起,我们正时刻准备着看到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们
  正在做一些比迎接你们来参观更重要的东西。委员会的人看到我们如
  此专注,就只好走了。我又回到实验室,看两个学生进展如何,我担心
  他们会把仪器弄坏。这之后的两个小时,我们看到了冷凝物。
  要知道我们是研究科学的人,不是玩儿橄榄球的(康奈尔伸直
  双臂,做了个跑球动作)。我们没有跳上跳下(笑),没有向别人头上
  喷任何东西。我们仅仅是幸福,但很谨慎。第二天,我们又做了一遍
  实验,完全重复那个过程,再次都显示了同样结果——发现冷凝物。
  然后的工作更辛苦,我准备写一篇文章发表在权威杂志上,说明我
  们做了什么,为什么做,同时宣布我们的胜利。我们想很快发表结
  果,因为在别的实验室一直有人和我们竞争寻找冷凝物。
O记者:能否再用一个词形容你得知获奖消息时的心情?
●康奈尔:满足(这次他不假思索,直截了当)。我一开始就认为我们的
  发现非常好,但回顾历史你会知道,你先发现什么,然后再等20年才
  可能获奖。所以今年诺贝尔颁奖的那个星期二晚上我睡得很香(他
  双手合起放在脸侧做了个睡觉的姿势),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我
  想我还要等十几年,但我还年轻(笑)。
O记者:假如今年的物理奖没有颁给冷凝物,那你认为什么探索可以
  在今年获此殊荣?
●康奈尔:一项在天文物理方面的实验。科学家们从卫星上发射一种
  微波,它能探测宇宙行星的温度,探测天上这部分冷一点,那部分热
  一点,它能告诉你宇宙起源时发生的事情。这是非常重要的实验,我
  当时认为他们能得奖。
O记者:获奖前你如何看待诺贝尔奖?获奖后,你又如何看待它?
●康奈尔:获奖前我认为诺贝尔奖不太好,它有一些问题。我认为它打
  击了合作精神,因为它的判断,当人们回顾历史时,会认为获奖者是
  那个时代惟一的重要科学家,那人是这个领域的权威,而忘记还有
  许多重要科学家为人类作出过贡献。但是现在,我认为诺贝尔奖非
  常、非常地好(大笑)。
O记者:就你所知,有多少人和你一样也在寻找冷凝物,你认为一个人
  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康奈尔:物理界有做实验和搞理论两类科学家,包括这两类在内,全
  世界大约有30个组的科学家在研究冷凝物,他们在过去5年里写过
  25000多篇论文。
  在成功的道路上,我觉得你必须成为一个会抓住机会的人。如果
  有好的东西出现,你必须能拿到它。比如你正在很专注地寻找一个目
  标,当你看到旁边还有别的利益可图,你也可以拿到它。我的意思是
  说,方向必须灵活,根据情况来改变,但同时还必须能专注在目标上。
O记者:又要随时抓机会,又要专心,这是否矛盾?
●康奈尔:这确实非常困难,所以成功的关键就是发现两者之间的平衡。
  手 记
   博多小镇已孕育了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2001年10月9日,瑞典皇家科学院对外宣布,将今年的诺贝尔物理
  学奖授予3位物理学家,他们是美国物理学家埃里克·康奈尔、卡尔·韦
  曼和德国的沃夫冈·凯特勒。
  韦曼是在凌晨4点被弟弟叫醒,告诉他获奖的消息,他的弟弟是在
  网上看到的消息。获奖当天,韦曼在科罗拉多大学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不得不提前15分钟开始,这样韦曼才不会错过上午11点给大学一年级
  新生的一堂课。韦曼对课堂上约200名学生说:“你们今天要稍稍原谅
  我的没精打采,因为我早上起得非常非常早。”一名学生高喊,“告诉我
  们为什么?”但韦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讲物理学将如何帮助一个人从
  荒岛上逃生。
  韦曼教授住在距丹佛大约2小时车程的博多小镇,这里是科罗拉
  多大学分校所在地。博多镇已有百年的历史,但小镇虽小,却已孕育了
  3位诺贝尔奖获得者。除了今年的韦曼教授和康奈尔教授,还有1989年
  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托马斯·切赫。
  日韦曼教授从小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林场中,
  曾和几个年级的学生在同一间屋子里上课
  来到博多,已是深夜,旅途的疲劳使我倒头就睡。待我醒来,已是
  弟二天上午,走出房间,第一感受就是清爽。深秋的小镇,空气格外清
  新,蓝天、枫叶、远山,疲劳顿消。走在街头,不时有松鼠蹿出,伸出手来
  招呼一下,以为它会“抱头鼠窜”,出乎意料,它却走近来抬起前脚来索
  食,我手头空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走路。
  采访被安排在下午2点至3点,我中午便来到了学校。科罗拉多大
  学没有围墙,所有建筑物的外墙都采用了同一种红色石砖,也许这是
  科罗拉多特有的。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多数建筑只有二三层,透着古朴
  与洁静。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韦曼教授工作的物理实验室,因为楼下
  已立了一块极庄重的祝贺牌,祝贺韦曼和康奈尔教授荣获2001年诺贝
  尔物理学奖。楼内的走廊里贴有许多照片,是实验室的同事们为庆祝
  他们获奖开的庆祝Paay上的内容。香槟酒喷向空中,每个人都沉浸在
  兴奋与快乐中,韦曼教授和康奈尔教授高兴地仰头望着喷射而出的香
  槟酒……
  “听说韦曼教授从小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林场里,并且教
育条件非常差?”在等待韦曼教授的过程中,我们与他的秘书聊着,“是
的,韦曼教授现E50岁,四五十年前,美国的有些地方仍很落后,韦曼
教授当时曾和几个年级的学生在同一间屋子里上课。”这使我想起了
  现在中国的有些山区,我想,这或许正是韦曼教授特别重视教育的原因吧。
  韦曼一直很重视美国大学的科学教育。自1984年起,17年来他除
  搞研究外,一直在科罗拉多大学(博多分校)教授物理学课程。他认为
  这是他的职责,以后也还会继续教下去,他希望获奖能使自己有机会
  推动大学的科学教育,尤其是非理工科专业学生的科学教育。
  对 话
  O记者:您很重视大众科学普及教育,在这方面您有什么观点和想法?
  ●韦曼:总的看法是科学很重要,技术越来越重要,但若懂科学技术的
  人很少就是件悲惨的事了。比如某些技术产品,科学性地使用和破
  坏性地使用,结果是相反的。
  现在美国所有的大学学生都要上物理课,但很多学生不喜欢,
  觉得太难,我觉得这种现象不该发生。物理并不难,而是一门很有趣
  的学科,它解释了我们周围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一直想如何使物
  理教学变得更有趣,让学生更喜欢它,更容易理解它。
  O记者:您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来教普通物理课,不仅教非物理专业
  的学生,而且教非理科的学生,显然,这些学生将来不大会选择物
  理、甚至与物理相关的职业,您是否会觉得有些失望?
  ●韦曼:我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教他们,我以为正是这些学生才
  更需要物理和科学。当然,研读物理方面的学生已经选择了这个方
  向,教他们感觉固然好,但为便于那些不甚了解科学的学生学到基
  本的科学知识,让他们知道科学知识可以解释周围很多神秘的现
  象,作为老师来讲,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但我并无意一定要把他们
  拉到自然科学领域来。
  O记者:在能量最基态,所有原子都一动不动,为了得到这种状态,需
  将环境温度降到纳度范围,您可否通俗地解释一下纳度(10的十亿
  分之一度)这一概念?
  ●韦曼:纳度是原子所感受的温度。在原于尺度上,温度是以原子的运
  动幅度来衡量的。原子在1纳度时几乎不动了,就像10亿个原子中只
  有一个原子还能动,其它的都不能动了。
  O记者:您此次获奖,在实际上实现了这个1纳度,您是如何实现的?
  ●韦曼:主要分两步做:首先,用激光来束缚原子,将激光调到一定频
  率,它就会束缚原子的运动。这个过程如同一个在运动中的保龄球,
  你用很轻的乒乓球迎面打过来,它会使保龄球速度变慢一点点,若
  用很多很多乒乓球以合适角度打过来,最终会使很大的保龄球停下
  来。利用这个原理同样可使原子停下来,达到几微度。然后,把激光
  关掉,打开一个特定的磁场,这个磁场可以像盘子一样把这些原子
  拢住,然后把磁场轻轻一转,动得快的原子就会被逐渐分离出去(类
  似一杯开水变冷的过程,动得快的水分子变成气体蒸发了,剩在杯
  子里的水就越来越凉了),温度越来越低,最后实现“玻色—爱因斯坦
  凝聚”,即原子一动不动的能量最基态。
  O记者:一般来说,当激光打到某种物体上时,物体通常会被烧掉,怎
  么会使温度变冷呢?
  ●韦曼:是的,多数情况下,当激光打在某物体上时,激光能量被物体
  原子吸收,使物体温度越来越高,从而使被烧掉。但是,对某些特定
  原子来说,如果照射的激光频率合适,激光能量就不会被吸收,而是
  发生弹性碰撞,这种碰撞会使原子逐渐停下来,从而实现降低温度的目的。
  O记者:您什么时候开始对物理感兴趣的?
  ●韦曼:我从小就对周围事物感兴趣,想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样。记得
  我13岁(初二)时,有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老师,他使我对科学产
  生了极大兴趣,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如何向我们解释什么是
  原子、原子结构是怎么回事。在中学时,物理是我最喜欢的课程,同
  时,我对写作也很感兴趣。你看研究生入学考试成绩的话,从写作成
  绩及数学成绩就可以很准确地判断他们的水平,我觉得作为一个科
  学家,这两样都很重要,通过写作把意识形象化,并且用语言准确地
  表达出来,这与物理关系密切。
O记者:您觉得老师对学生兴趣的选择及发展有很大影响吗?
●韦曼:也许有点怪,这个老师我记得很清楚,其他老师我并不觉得他
  们教得很好。我成长在美国西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林场里,当时
  那里只有一个很小的学校,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在一个屋子里上课。
  但我有很强的求知欲,喜欢读书,我觉得我的知识主要来自自学。老
  师对学生确实有很大影响,但对我自己来说,我有很强的独立性,我
  认定的事情,我自己就会去做。
O记者:冒昧问一下,您上学时成绩一直都很好吗?
●韦曼:不算差,但也从没有很好过,我更愿意把精力放在我感兴趣的
  事物上,这使我以后受益匪浅。
O记者:您现在也有学生,如果他不听你的,也独立性很强,您怎么办?
●韦曼:这个不好说,不过我会尊重他们的个性。
O记者:如果您的学生做某事自认为是对的,而作为有经验的老师发
  现他是错的,您会硬把他拉过来吗?  ’
●韦曼:嗯,这个不好说,不过我不会强迫学生做或不做什么事的,我
  可能会以各种讨论的方式,让他自己感到他是错的,从而改过来。
U记者:您获奖后,说话的分量重了,您打算如何运用您更大的影响来
  推进科学教育?
●韦曼:总的来讲,美国的科学教育并不令人满意,做法仍很传统,只
  是让学生记忆新名词,利用固有的程式计算或解决问题,这种做法
  对学生理解与掌握科学的本质于事无补,我在努力改变这种现状,
  实际上,获奖前,我也一直致力于改变这种状况,获奖后,我希望能
  有更好的效果。
u记者:您还在教课吗?
●韦曼:我还在教课,过去许多年我一直在教课,我以后还会教下去,
  这是我的职责。
  O记者:您还想进一步做些什么事情,再拿一个诺贝尔奖?
  ●韦曼:从历史上看很难,我拿一个诺贝尔奖就已经很高兴了。
  O记者:你们实验室的设备很贵吗?
  ●韦曼:不太贵,5万至10万就够了。这件事的成功关键是如何合理、科
  学地实现这个想法,而不是什么贵重的设备。
  O记者:您得奖后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
  ●韦曼:变得更忙了。
  O记者:听说您获奖那天还去上课,而且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学生,
  您是怎么想的?
  ●韦曼:我把教书看得更重要,他们是来向教授学知识的,并不是来听
  新闻的,我不想分散他们的精力、占用他们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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